安迪的神经骤地绷紧，他不敢想象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地上的尸体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气味彻底让惊恐的氛围爆炸式地传染开来。残酷的事实与血淋淋的尸体都让安迪那内心之中最后一点对于幸福的希冀破灭了，他的耳旁似乎传来了一阵阵嗡嗡声，让他那几乎要昏迷过去的意识强制清醒过来。
长久以来积累下来的矛盾终于在这个上等民的晚宴中爆发了，那积累已久的怨念与愤恨在这个即将步入食物短缺的旱季和冬季如火山一样破裂而出，外部的因素和深色皮肤居民长久以来受到的压迫在今天终于让他们举起了手中的农具，黑压压一片在无声无息之中包围了所谓上等人的晚宴举办地点。
安迪怔怔地看着那些被黑夜的面纱遮盖的那些原本纯良的村民，他们此时眼中只有那被点燃的愤怒，高声的呼叫犹如上古之时就流传下来的野性本能，复仇的怒火彻底盖过了庆祝的篝火，那无形的火焰似乎将安迪彻底烤焦。
“怎么会这样……”他几乎无法说出话来，心中没有恐惧，是那深不见底的绝望。
他不明白，事情为何会演变到今天这个地步，明明都是亲如一家的兄弟姐妹，为何会拔刀相向？明明都是远胜亲人的感情，为何会互相仇视？
那些欺辱惯了对方的浅色人，此时依旧坚持着他们从殖民地长官那里学来的观念，一边后撤，一边高叫着自己是上等人，生来就是要奴役这些皮肤黝黑的下等人的话语。
这话语，只能让深色人种心中的怒火更甚，他们叫喊着，那滔天的怒火宛如上古时期面对野兽的怒吼，野蛮的屠杀似乎自始至终都是人类特有的权利。仿佛刻在人心中的烙印，永远无法抹去。
“都停下来啊啊！”安迪大喊着，泪水夺眶而出，他那绝望的呼喊并没有让靠近他们的脚步停下来半分，那一个个高举着武器的深色皮肤村民表情里都只有狰狞，似乎那鲜血才是唯一能让他们恢复理智的解药。
没有用，安迪的力量比他想象之中还要弱小，他原以为凭借自己的一己之力可以让这个边陲的小村庄一直平和而平静地存在下去，可是，他连这一点都无法做到。
劈柴用的刀，此时被曾经一同出门砍伐木材的同伴用来砍杀他人。
那长长的钉耙，此时狠狠地刺进了他人的肚子，肠子流了出来，鲜血伴着胃液一同搅拌。
砍树用的斧头，此时只要轻轻一抡，便可以将一个成年男子的后脑彻底开瓢，顿时对方便能够不省人事。
鲜血染红了安迪眼前的黑夜，那前所未有的疯狂让安迪的理智与内心的柔软彻底破灭，他发狂一般高叫着，冲上前去阻止这场屠杀，可每个人都用力将他甩到一旁，威胁他不要干涉他们内部的事务。
安迪没有被卷入这场残酷到极点的屠杀，他脑海之中全是那些堆在地上的死者的眼睛，眼睛凸出来，每一个人似乎都在质问着自己，为何无法阻止这桩悲剧。
他趁乱，用那仅存的一点理智将几个惊恐之中呆在原地绝望哭泣的孩子带走，一路疯狂地奔跑着，空气之中的血腥与杀戮带来的肃杀让安迪头脑无比眩晕。
他看见了太多。
他看见有人未被一刀砍死，身上喷着血依旧往外艰难地爬行着，被人发现之后一刀砍断双腿，绝望的哭喊与那宛如地狱低语的笑声让安迪的头脑一片空白。
他看见一位妇女哭泣着求求他们饶了自己的孩子，于是妇女被绑在树上，人们将她砍成十多块鲜血淋漓的肉块，地狱的嘶哑声此时化作某种压抑不住的冲动。
他看见一个不到三岁的孩子，被这些家伙视作草芥，扔到那冲天的烈火之中，焚烧殆尽，那人体在火焰之中燃烧的黑影与那升起的浓烟，让他心中再度想起蒸汽管理局的恶行。
他看见的太多了。
何等的深仇大恨，何等的欺压与**才造成今天这样丧心病狂的局面。安迪实在撑不住了，跑到一半停了下来，将腹部的所有一切都吐得干干净净。那梦魇一般来自地狱的场景让他的呕吐像是在呕出自己所有的灵魂，把他那内心深处仅存的对于美好的向往彻底吐得干干净净。
他的脸上像是丧失了所有的情感，苍白得像是一张白纸，那些欢乐的时光宛如最后的一把剑，硬生生将他的心脏彻底刺穿。
他已经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些什么了，于是乎他让孩子们往军队的驻扎所跑去。他刚刚看见那些老兵也被那些发狂的村民当做木头一般狠狠劈了下去，自己能侥幸逃脱或许是因为他们依旧还有着当年的念情。
驻扎所应该算是比较安全的地方了吧，他拖着那被这地狱光景洗礼之后的身躯艰难地前行着，前路犹如明明灭灭的灯光，但再也无法指明自己前行的方向。
走到快要靠近驻扎所的时候，那里平静到了一种可怕的地步，没有煤油灯的灯光，此刻前所未有的死寂反而成了一种希望与安宁的代名词，安迪加快脚步，他的意识早已崩溃，涣散的意识驱使他迈着前行的脚步。
“至少……至少……让我救下那几个孩子……”
几乎被泪水与呕吐物呛到说不出话来，安迪最后的话语像是哀求，他的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地冲到驻扎所的门前。
他没有发现那几个孩子的身影。
某些来自凛冬的恶寒在此时慢慢笼罩着他，那一瞬的冰冷让安迪的意识骤地清醒过来，仿佛从太平间里诈尸的病患。
他瞪大眼睛，眼睛里只有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他低下头，看见门虚掩着，轻轻一推便能够打开这扇小门。
自己恐怕是唯一一个从这场屠杀之中活过来的军人。想到这里，他觉得自己的心头仿佛被无数的针狠狠刺中，那黑色的鲜血在此时慢慢涌出。
他推开门，一阵阴风不知从何地刮过，将房间内的一切一览无余地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安迪浑身冰冷，全身皮肤骤地绷紧，冷汗被萧瑟的风吹过，那透心的冰冷让安迪几乎要陷入无尽的黑暗深渊。
他的牙齿在风吹过之时，格格作响，颤抖着手，他将挂在墙上的枪慢慢取下，对准了那个举着刀，身影隐藏在黑暗之中的家伙。
他看见，这几个孩子的脑袋被硬生生劈开，那脑门处流出的不知是何种液体，即使是在黑暗之中，他也能看见那几个孩子脸上的恐惧与绝望。
他们可都是孩子啊！
安迪再也无法忍住，那深不见底的人性黑暗彻底让他崩溃的情感走向了愤怒的深渊，他慢慢将枪的保险打开，目光变得如死亡一样冷厉。
扭曲着半边脸，他从未想过自己的情绪会走向今天这极端的地步，似乎自己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才导致了这个结局。
“举起手来！”安迪从未听到过自己发出如此愤怒的声音，那声音在颤抖，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脑袋如开裂了一般疼痛。
那个身影似乎听见了安迪的话语，轻哼一声，随即慢慢转过头来。
“你们还是人吗？……你们不可饶恕！”安迪握着枪的手不住地抖动着，他将手指慢慢往扳机处靠近，那无边的怒火似乎就要将自己的眼睛点燃。
违背最基本的人道，亲手将自己曾经的同伴屠杀，甚至以此为乐……
安迪实在无法容忍这种可憎到极点的恶行，这并非人类所为，甚至连那些野兽都不会像他们这样对同类大肆屠杀，甚至想要灭绝对方。
他听见自己咬紧牙齿的声音，深深咬下去，几乎要把他的牙齿给彻底咬断。
可下一秒，他看见对方究竟是何人时，他握着枪的手不由得松了半分，那曾经善良憨厚的面容，此时在被黑夜覆盖下宛如杀红了眼的骇人恶兽，手里的长刀滴着鲜血。
他无法想象，对方居然……居然会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情。
“古拉贡瓦……怎么会是你？”安迪知道，自己犹豫了，他无法想象这个曾经不惜生命也要帮助自己的和蔼好人会在这个时候成为一个屠杀幼童的恶魔。
古拉贡瓦似乎也看出对方是安迪，脸上的表情稍微松弛了一些，但下一秒，看见对方手里的枪时，他的表情再度变得犹如之前一样冰冷。
“把那玩意给我，安迪。”对方用不带一丝感情的本地语言说着话，安迪未曾想过有一天对方会用这种语气同自己说话。
安迪看着对方向自己靠近，不由得后撤了一步。
“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他们还是孩子啊！你为什么下得去手？”安迪的背后被冷汗浸湿，种种绝望在他的脑海之中交织着，他发狂似的大声质问着。
“因为……他们杀死了我的儿子……”古拉贡瓦的回应让安迪彻底懵住了，对方无声的啜泣在此时更让这肃杀残忍的氛围再添一层。
安迪静默地看着对方，他彻底失去了判断的能力，那些种种道德与法律在此处完全行不通，这里只有最为单纯的同态复仇与最为残酷的种族灭绝。
“把枪给我，我还要再杀几个……我要报仇！”
安迪看见对方的大刀架在了自己的面前，自己的身后便是那面光秃秃的墙，那泥土糊成的墙上曾经挂着一张自己从凯尔特城带来的画像。自己把这张画像送给了古拉贡瓦，那上面，自己的笑容犹如蓝天一般纯真。
回忆在他的脑海之中闪过，下一秒，安迪没有迟疑，扣动了扳机。
他知道，那个曾经欢笑着与自己一同度过岁月的古拉贡瓦，早就已经死去了。
他落寞地坐在地上，冰凉的地面上似乎承载着亡者的温度，那些曾经的记忆都在这屠杀之夜，这地狱图景之中随风飘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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